山花照眼氣象新
文/策畫 盧春美
插作 : 盧春美、鄭美櫻、張秀美、楊秋霞、黃緞、羅淑美、林淑芬、陳麗娜、林均柔、
陳美碧、葉秀霞、胡毓容、俞培柔
風景是什麼?以字面上理解，「風」即流動的空氣；「景」原指日光，後延伸出時光，境遇，可供玩賞之形色等意。我們常聽在都市裡汲汲營營的人們嚷嚷著：想到郊外走走，呼吸新鮮空氣，心曠神怡。或者有人在歷經長途跋涉終於攀上了山頂時，對山的宏偉氣勢與俯瞰之壯闊萌生崇高之情，謙卑之心。或在幽幽山嵐中的古道，體會到自然的神秘與生命力，或在專注著行走在山林，感受泥土和草味兒，找回對單純寧靜的感動，這些是大自然對忙碌的人們心境的轉變最常見的影響。
而如何把在自然界裡找到的感動轉化為創作，在人文藝術的長河裡，古今中外，以大自然為創作的靈感泉源，是再自然不過的了。法國的田園畫家米勒(Jean-François Millet, 1814-1875)堅信「藝術是大自然的產物。」，他認為「人類所有事物都必須向大自然攝取，必須相信大自然是無盡的寶藏，對任何人都寬宏大量、予取予求。」[1]此為這位農村耕耘藝術的大師對大自然的信念，其畫作亦全然展露他從大地之母身上所發現的感動，而我們也被他所創作的風景與色彩所觸動。
古人對自然天地的感召亦由水墨山水體現，付出於筆墨，而畫中山水之力量正來自創作者之筆墨，其畫作的底蘊則可見識到畫家對自然的觀察與詮釋。古代如黃公望(1269-1354)之〈富春山居圖〉；近代如張大千(1899-1983)之潑墨山水，觀者所欣賞的是出於大師之手的風景，我們感受到畫面的大氣磅礡之震撼或者彷彿被活靈活現的筆觸帶領著遊山玩水。藝術家所創造之境，於觀賞者之心又造出另一番景，渲染成一片心境。又例如詩聖杜甫(712-770)的經典之作〈望岳〉[2]，讀者可從詩人精練的文字中，品味他描寫了自己面對泰山的雄偉燃起的攻頂以俯瞰群山的滿懷豪情。
花藝以自然的材料創作，如何將一花一木發揮出人文創作的能量，表達心所嚮往的風景，其困難之處也正是在於欲取用自然的材料表現自然的風景，我們如何以區區幾根樹枝，幾片葉子，幾朵花，表現我們對風景之美的詮釋，又如何感染觀者，讓他們的想像力展開，神遊於花作而自身的心境油然而生。花藝為自然的縮影，是人文表現的風景，作者之詮釋以其感受為出發，同畫家與詩人的心境透過不同的媒介躍然紙上(布上)，寫景花以小景寄意千里，在有限的空間範圍裡，規劃出前景、中景、遠景的層次感，將花草的姿態營造成富有情境之野趣，這需要創作者凝聚對心境的表達與對花型之理解，兩者相輔相成。
以〈雲端之際〉(圖1) 為例，其所想表現的，顧名思義是雲霧飄渺，山峰若隱若現的如夢之境。當我們登高望遠，懾於群峰壯麗之氣勢又陶醉於雲海繚繞於山巒間。如何將這份感動轉化為創作，將象徵各種元素的材料安置妥當以發揮想像的作用，是花藝家的功力。山巒是穩重的，而雲海是穿透的，在此須建立的象徵元素是輕與重、實與虛與橫與豎之對比。以木片直立以示山峰挺拔，以圓弧的靈芝為基底，示山的穩定。以木本植物作橫向的架構，再以花作點狀穿插，如樹木的根牢抓著巨石向上生長，而各類植物攀附而生。另以異材質如棉花，用其潔白鬆軟的特質代表雲朵，以輕盈透光的網增添如彩霞般的錯覺，一座奇山雲海之境嫣然成形。
〈巔峰之境〉(圖2) 所表達的是高山之貌。例如位於溫帶的山，會在短短數公里內因地勢拔高而演變至高山寒原，因此林相多變，氣象分明。山腳為常綠樹如杉樹，闊葉樹，海拔高度提升後轉為針葉樹林，而貧瘠寒冷的峰頂則僅有少數植物能禁得起惡劣環境的考驗。[3]人欲征服高山，得通過層層氣候變化之考驗，唯具備攀登技術又意志堅定之人得以征服險境，見識平地不可見之景，然深山的多面樣貌仍是探究不盡的。我們敬佩於高山之非凡，對它的遙不可及寄予幻想，它是仙境抑或是險境? 我們遠望它冰封的山巔，欣賞它在四季更迭時披上的色彩變化，以創作讚嘆山上的植物所展現之生命力，直至冰雪峰頂帶給我們的莊嚴之氣。或如〈昇華〉(圖3) 以靄靄高山喻人生之境界，當人的修養與氣度愈往高處，其心寬大，淡泊名利之心境。
將水墨畫之皴法、線描、勾勒等筆法以及空間配置所表達之藝術性帶入花藝的山水表現裡，如〈嚮往〉(圖4) 以枯木折曲之態為中樞，運用了枯木如渴筆勾勒之線條以及樹皮、倒柏、小楠天及苔黃楊等表現如水墨中多變的皴法與墨點。由植物本身的質地差異帶動視覺上的粗曠感、曲線轉折、渾厚與細密繁茂等狀態之分。又植物的配色有溫潤的紅棕色與青翠的綠以及粉中帶紫的葉牡丹，葉牡丹是較能耐寒的花卉植物，尤其在冬季萬物凋萎之際，唯有他能保持鮮豔美麗的色彩，一枝獨秀，以之坐鎮於蒼翠林木中，更顯其境空靈之美。或〈青山滴翠〉(圖5) 則以茂密的花草枝葉為主體，枯木藏於其中，不致讓畫面跳躍而凌亂。
詩中常以隱逸山林為題，述旅居山中歲月之光景，在忙碌的生活中，我們偶爾想起處於山林中的閒適與靜謐，應如〈詩翁〉(圖6) 所示，一翁盤坐於石上，怡然自得之情，其心順暢，其神寧靜，與大地萬物的呼吸同調，心如止水。或記憶中風和日麗的踏青之旅，如〈行春〉(圖7) 所描寫的，三月的山裡，生氣盎然。或將印象中花草橫生之旺盛氣息透過作品傳遞，以無花器貼切表現其無邊的生命力，以各色花材呈現春回大地之盎然野趣。秋去冬至，自然之生生死死是周而復始的，我們常見老樹的枯幹與新枝糾纏，當樹乾枯死亡，另有生命將藉攀附它的身軀而茁壯，如絕境中萌發的生路。〈枯樹生華〉(圖8) 說起這自然之道，萬物皆有的生命循環。
寫生之趣在於創作者對擷取之畫面的表現，如〈尋訪秘境〉(圖9) 以各種花材樣貌交織而成的點線面層次，表達了閃閃的光線下，植物交錯的色彩豐富感。〈飛瀑入深谷〉(圖10) 與〈蒼崖飛瀑〉(圖11) 皆以柔麗絲的動態線條擬作瀑布落下之力道感，然因留白空間與高低落差的分別，前者有瀑布沒入岩間之感，而後者有瀑布縱然落下之勢。〈尺山寸水〉(圖12) 是作者對山水遠景之寫意描繪。而〈雲山迷濛〉(圖13) 則為我們鋪陳了一段走進山谷間的忘憂之路；與遠觀地勢之美的〈山谷之歌〉(圖14) 刻劃了不同的地形寫生。〈山澗野趣〉(圖15) 則是憶起溪澗的清涼，傍水嬉戲之逍遙樂趣。〈枯樹飛崖〉(圖16) 則描寫了我們對地勢之險的驚嘆，觀賞奇景的同時，在怵目驚心的險境裡，昂首綻放的花草就更顯奇妙了。
以心境詮釋山岳之美，〈山色繁華〉(圖17) 抱持著一顆熱愛大自然的心，藉多樣的花材喻生命之百態，不受人為破壞且氣候適宜之地才能有如此豐沛的物種。藉色彩之層次感表達生命的豐厚，以層層疊疊的景緻訴說生命時光之累積。而〈樹洞的傾聽〉(圖18) 則以人之有限生命相對自然永恆的軌道，人的生命代代延續，但樹洞的形成以及它所經歷的時間，無人能知其開始，也無人能知其盡頭，如遭廢棄的古城遺址，總默默地被自然所懷抱。〈獨樹一幟〉(圖19) 則期許自身作為花藝家需磨練獨具一格之美感，藉一枝苔木渾然天成的造型足以發揮，其布局疏密有致，剛中帶柔。
自古至今大自然都是我們的老師，常聽人說人生的三種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無論在人生的哪個階段，人在看山看水之際，心之所念總是回到自省。而同時它也是我們的謬思，激發我們源源不絕的靈感讓創作者繼續挖掘藝術更深刻的意蘊。
[1] 賴素玲。驚艷米勒 田園之美畫展。(台北市：聯合報社，2008 年五月)。頁15。
圖1〈雲端之際〉
花材：倒柏、姬百合、茶花、麒麟草、茴香、菝葜、電信葉、海樹、
染色芒萁、網、木片、棉花、靈芝、陸蓮
花器：無
花型：寫景心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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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 〈巔峰之境〉 花材：苔木、樹皮、倒柏、鐵砲百合、美國櫻桃、麒麟草、山蘋果、金邊柾木、海芙蓉、 染色文竹、茴香、鳶尾、電信葉、黃楊 花器：盤 花型：寫景心象花
圖3〈昇華〉 花材：枯木、羅漢松、苔木、毛杜鵑、小菊、維多利亞梅、美國櫻桃、側柏、 染色文竹、小南天、海穗 花器：缸 花型：寫景心象花
圖4〈嚮往〉 花材：小南天、倒柏、葉牡丹、藍星花、蠟梅、樹皮、黃楊、 鐵線蕨、枯木、積水鳳梨 花器：盤 花型：造型寫景花
圖5〈青山滴翠〉 花材：馬醉木、山蘋果、松、毛杜鵑、鐵砲百合、金鑽鳳梨、 麒麟草、小菊、電信葉、紫仁丹、紫薊、茶花、枯木 花器：缸 花型：寫景花
圖6〈詩翁〉 花材：毛杜鵑、麻醉木、苔木、山蘇、茶花、姬百合、小菊、 火鶴葉、倒柏、金邊柾木、染色葉、小八角金盤、枯木 花器：盤 花型：寫景心象花
圖12〈尺山寸水〉 花材：枯木、毛杜鵑、染色維多利亞梅、松、海穗、姬百合、小菊、麒麟草、 黃楊、茶花、亞曼尼粗肋草 花器：盤 花型：寫景花
圖13〈雲山迷濛〉 花材：海穗、染色文竹、迷你文心、海芋、小菊、鐵線蕨、苔草、 小南天、枯木 花器：無 花型：寫景造型花
圖14〈山谷之歌〉 花材：毛杜鵑、羅漢松、黃楊、鐵線蕨、染色維多利亞梅、白頭翁、桔梗、倒柏、 姬百合、深山櫻、陸蓮、亞曼尼粗肋草、山蘇、紫仁丹、枯木 花器：盤、造型陶 花型：寫景造型花
圖15〈山澗野趣〉 花材：竹、美國櫻桃、毛杜鵑、倒柏、苔木、電信葉、茴香、陸蓮、樹皮、 柔麗絲、高山羊齒、染色維多利亞梅、紫薊 花器：盤 花型：寫景造型花
圖17〈樹洞的傾聽〉 花材：枯木、美國櫻桃、海穗、薜荔、高山羊齒、苔草、羅漢松、金邊柾木、 毛杜鵑、姬百合、維多利亞梅、鳶尾 花器：無 花型：造型寫景花
圖18〈獨樹一幟〉 花材：松、小南天、毛杜鵑、茶花、姬百合、鬱金香、蠟梅、 鐵線蕨、高山羊齒、苔草 花器：盤 花型：寫景心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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