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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抽象畫插一盆中華花藝

姜捷


秋之歌

學過中華花藝的人都知道,色彩和諧悅目、構圖比例適切,虛實空間得宜,就是掌握了這盆花藝的動態和精神,那是讓人心緒舒寬、視覺享受、美感充塞的愉悅,也是一種怡情養性,詩意十分的美事,我看楊識宏的畫作就有一種強烈的感受,感受到他是用壓克力顏料在平面畫布上插花,沒有日式的嚴格形制,沒有歐式的圖形設限,他插的是中華花藝。

畫布上動人心弦的插花作品

擅於掌握植栽入畫的楊識宏,多彩多姿的生平有如一則傳奇,從小得獎無數,藝專畢業後至今,個展四十五次、聯展上百次,作品被世界各地的博物館、大企業和私人藏家收藏,是一個成續非常亮麗的中生代畫家,更是少數在國際闖出名號、備受矚目的亞裔藝術家,而同樣感覺他在用顏料插作花藝的不只是我,還有不少藝評家也發出相似的看法。

美國專業藝評家大衛.艾伯尼推介他:「楊的繪畫有著傳統中國繪畫的芬味,是對自然的沈思,探究了自然與人性的交匯。」他形容楊識宏的一幅「花開季節」:「嫩枝與將凋的花朵顯現了撫慰與溫馨,葉子的嫩枝飄浮在燃燒的霧氣中,對任何危險無動於衷,這感性筆法的質素,不用提其絢麗的色彩,似乎已把嫩枝送到天堂似的國度了。」這樣的境界恰似中華花藝 的易經插花,心包太虛而游走氣理,禪意十足。

上升之一無獨有偶的,另一位藝評家瑪格麗特.薛菲爾也發現了他的抽象畫是隨 「氣」在運行,盛讚他在炭筆上塗油彩棒、在豐富的構圖上加有力的黑線條,是一種很美的創新手法;那些層次錯落的黑線條,就像中華花藝裡的藤蔓走勢 ,平衡了意涵的空間表現。巴瑞.史瓦斯基認為最美、最大膽的「黑色之花」,則一面是色彩的媚惑,傳達了撫慰、包容的厚實;一面是線條的切割、劃分,凝煉成形。這些論點都與中華花藝不謀而合,仔細觀賞他的畫就有如觀賞插花藝術一樣,沈醉於色彩與點線塊面、虛實與理象氣數的美感中了。

國內藝評家張心龍認為他的畫作是一種植物美學,廖仁義則認為他的創意是一顆種籽的詩學運動,陳水財更直接說他的畫中意象令人想到王維的詩境,或更接近王羲之在 《蘭亭序》中對生命的感嘆低吟。他自己則說明:「繪畫創作是非常個人的,如春蠶之吐絲,一筆一畫一點一滴,是微妙的心靈深處之悸動,是人所留下的知性與感性之符碼與痕跡,緩慢如生命的孕 生、花朵的綻放、美酒的醅釀……,深沉而有份量。」這又何嘗不是我們學中華花藝的初心,即使緩慢,也悠游其中,自在其中。

緩之又緩的詩畫情懷

抽象畫很難解讀,要耐人尋味,有賴於內涵的豐厚有物,執念視覺的愉悅品趣,閱讀大量的文史哲和心理學、美學書籍,使得楊識宏的思想縝密、心思細膩,提筆為文簡潔有力,言之有物,寫過不少繪畫筆記、藝術評論和美學報導;早年拿起攝影機,用鏡頭充分攝取美,也展現他敏感的新聞眼、新聞鼻,設計海報、書籍封面、唱片、DM是高手,辦起雜誌和出版也不含糊,但比起繪畫熱情,這一切都捨得放下。

二十五年前,他毅然放棄高薪高職,以及在媒體界的才子聲名,定居紐約,做個專職畫家,注定在世界藝術指標的大都會展開冒險之旅,他一方面大量吸收國際藝術新知,一方面找尋新方向的內在驅力,把東方文化符號融入西畫結構,情感也逐漸從對於物象的佔有,轉變為對於心象的凝視。

之後,他的畫風經過觀察的沈澱,思考的浸淫,從造型生命中色彩與光線的自發性,而獲得再生的能量,從在院子裡撒下一把從台灣帶來的幾年都沒有去動的種籽,幾天後,欣見它冒出嫩芽開始,他對大自然的堅韌生命大感敬畏,大受感動,他畫了一系列「植物的美學」 作品,以抒情的視覺思維與圖像思維,表現出理性內化之後的浪漫氣氛。有人形容這個時期他所表現的是一種詩性元素,人文氣息濃得化不開。

楊識宏說:「植物花木的生長與枯萎之生命情境,猶如一首優美的音樂,就像阿比諾尼,最令人柔腸寸斷的『慢板』,那種淒美的哀怨;那種短暫的永恆,常讓我低迥不已。」他在畫布上的慢舞,一步一轉身,一跨一迴旋,都是艱辛的理念探索,從思維中構成的「心到」,擠在調色板的顏色選擇,以及面對空白畫布已經看出畫面坐落的「眼到」,直到哪個顏色用什麼 方式表現在畫布上哪個位置的「手到」,三者似乎成了一氣呵成的不可分割,這樣的功力累積,都是一種緩慢漸進的過程。 而慢熱的他,像個痢傻的情人,把精力、時間、心思一股腦兒的傾汪於對大自然的一往情深,面對深奧而又玄秘的情人,想捕捉它的規律、氣勢、循環與永恆,窮畢生之力欲一親芳澤,抽象表現主義是最好的情書,在對大自然的詠嘆與觀照裡,時而深沈嚴肅,時而恍然覺悟,時而趣意橫生,時而猜疑困惑,畫面上的表達就隨著他的澎潛感情而跌宕起伏,美感經驗就這樣酸酵成醇厚佳釀。

作品系列之一藍色火焰上升之二

中國昧與音樂感交響成獨特垂風

楊識宏的近作大部份都選擇以壓克力顏料來創作,這種材質的優點是強韌、耐久、快乾、鮮亮,因為他的「腦子永遠比手快」,源源而湧出的靈感等不及顏料乾,所以,快乾的壓克力可以在第一時間抓住他所要的第一自然。早年,他修習過絹印版畫、銅蝕版畫,了然美術設計與印刷,這使得他的抽象作品中另有一種剛柔並濟的趣味,格外獨特。

而更多人注意到,擅長運用黑色作畫的楊識宏,把西畫融進了濃淡乾濕的墨分五色,鏡與象而抽象元素裡也不乏書法勁道,他從小就愛喜歡寫書法,尤其偏愛王羲之的草書,讀書的時候常練,當兵的時候也沒偏廢,即便在美國畫西畫、學版畫也沒有放下毛筆,書法的飛白手法能呈現內斂、空靈的氣象,同時書法是中國藝術的至高境界,其間的佈局、用筆、力道、氣韻、明暗、道勁以及空間呼應,樣樣都是學問,既能表達視覺藝術,又可訓練基本功;在他的作品中,常可見到一氣呵成的線條游走,一如花莖、枝呀、葉脈、藤蔓……,雖然在作品中只佔一小部份,卻吸引了視覺焦點,隨之律動游移,放牧心緒。

另一個看不見、觸碰不到,只能感覺的是他畫作中的音樂性,一種細膩的音頻,透過模糊 的共振所推動的舒緩氣勢,站在他的畫作前呼吸聆賞,常會感到身邊有樂音流瀉,楊識宏說他畫畫一定要聽古典音樂,尤其偏愛安魂曲,那種安定情緒又了然生死的旋律,讓作畫的心、作畫的手都寧靜萬端,一一滲透進畫面,敲動觀賞者的共鳴。

東方畫家能打入國際藝術市場誠屬不易,來自蕞爾小島台灣的中國人能以獨特畫風贏得國際 青睞更是難得,他的中國味和音樂性固然讓人津津樂道,豐實的東方民族情懷,也成為能在紐約備受矚目而快速嶄露頭角的特色之一,至於喜歡插花的我,更驚喜的認為他畫味中的空靈意境、收放自如以及色彩的純熟運用,與中華花藝有異曲同工之妙,中國傳統插花的情感元素在他的畫筆下被成全、被揮灑,那是一種讓想像奔馳而似曾相識的欣悅,自有沈潛,會心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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