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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與花─女性作家筆下的花花世界

淑媛 清雲技術學院通識中心

女性與花幾乎等於同義詞,兩者同具有美麗的特質,往往互為指涉,例如國色天香、憐香惜玉、花樣年華、花姿招展等等語詞點出女性的特質以花最能適切傳達。從創作的角度思考,女性創作者以其高度敏感與高度的審美能力,對花的形貌與精神是否能夠有更真確的把握,賦與更深邃的意義?

在臺灣現代散文作家中以女性作家最多,她們筆下的花花世界傳達了那些訊息?我們從琦君、洪素麗、張曉風、凌拂等以花為題材的作品去了解她們藉花所營造的深邃幽緲的世界。

 

壹、鄉愁是一場金色的花雨

琦君擅長掌握懷舊的題材,筆下的童年、家鄉、親情莫不籠上一股濃濃的惆悵,無法再召回的人事物,只有以筆去呼喚,而她以桂花來表徵鄉愁。

在<桂花雨>這篇文章裏,她提到家鄉大宅院前後兩大片廣場,沿著圍牆,種的全是金桂,八月才開花飄香,一直令她魂縈夢牽。

我們早已知到中國文化中梅花一向是標高脫俗的象徵,但琦君不諱言自己喜歡桂花,她說:「桂花樹不像梅花那樣有姿態,笨笨拙拙的,不開花時,只是滿樹茂密的葉子,開花季節也得仔細從綠葉叢裏找細花。它不與繁花鬥豔。可是桂花的香氣,真是迷人。」桂花確實以香氣取勝,這是我們一般印象,不過作者說真正迷人的原因是不但可以聞,亦可以吃。

吃花的方式主要善用桂花的香氣,因為桂花飄香不僅十里,整個村莊都浸在桂花香裏,所以母親會採花作好吃的糕餅。

桂花雨飄香
花材:香蕉樹、雞冠花、小白菊、林投葉

秋之桂花點點,可增添七夕乞巧的喜悅,作家啊!鄉愁暫且放下。

採收桂花要以「搖」的方法,才能保住香氣。當母親吩咐長工在颱風來之前收桂花,琦君就幫忙在樹下鋪竹篾,幫忙在樹下使勁地搖,當桂花落下來,落得滿頭滿身,她就喊著:「啊!真像下雨,好香的雨啊!」桂花飄落猶如一場香雨,這原來是篇名桂花雨的由來。

鄉愁在琦君筆下遂化成滿天飛舞的雨,飽含著香氣,兜頭罩下,有形有色有香馥郁極了。這場雨裏有無憂的童年、父母親的愛、鄉里的情,全化成滿天飛雨,不禁令人魂縈夢牽,低迴不已。

如果琦君是在此岸憑弔彼岸的鄉土,洪素麗則在美國他方溫存臺灣這座島嶼,她在<一花一葉耐溫存>中以島上常見的花草樹木重溫島嶼的各種記憶。

記憶與著四季競走,夏天當然是鳳凰花。她形容這是「年年在枝頭燃燒,像烈士滴血,它的火紅,十分有悲壯的意味。火鳳凰自焚,復次再生,而細雨點般的綠葉,彷彿『無邊絲雨細如愁』地點滴清青,實花虛葉,相得益彰,配得多麼恰當!」如此熱情正應是志大輕狂的少年的寫照,浴火重生不怕失敗,一心一意朝向夢想前行。

細數下來美人蕉、胭脂花、雞冠花、曼陀羅花、山茶花等都在記憶中復活。像胭脂花不只是李後主的「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詞中傷悼之色,她更是庶民的煮飯花,因為她總依時在近午開花,看到這花開就該去煮飯囉!庶民的生活貼近自然的運行,勝過理論的雄辯。成長中眾多花裏獨鍾山茶花,作者開頭便說因其具有治吐血、燙火傷灼等療效,又替春寒料峭時帶來寒香,又叫椿花;又舉小仲馬《茶花女》中主角對所有花過敏,單喜愛白色山茶花種種說明不足以讓我們了解,當她說「白色山茶花有一種幽燕情調,一種高山流水的蒼茫,一種壓抑,一種蒼苔庭院的潮氣,一個飄渺的手勢。」我們似乎也能被引入那寬闊的想象空間。

台灣頌
花材:百合竹、倒柏、帝后、美人蕉、颱風草、革葉蕨、羊毛松

美人蕉在文人筆下復活,卻也在花藝家手中展現亮麗色彩。

 

貳、花是青春的箋注

你會用什麼來見證我們的人生?財富、地位、美或其它?

張曉風說她要為美留影,在<杜鵑之箋注>開章名義就引鄭康成為詩經作箋、宋人吳正子為李賀詩作箋為證,凡所有美麗且奧義的東西都應該有箋注,所以她理直氣壯地要為杜鵑箋注。

當七歲那年聽到的一則神話,神話就是種解釋,大概美而不俗的事物總會有神話的說明,說明存在的源頭與理由。在柳州城春寒猶深的夜裏,母親說:「柘蓊杜鵑鳥很奇怪,牠把自己倒掉在樹枝上叫,叫到後來,血都從舌頭上滴下來,滴到杜鵑花上,花就染紅了。」因為這則泣血的故事,所以作者聯想滿滿一叢樹上都是生生死死的牽絆。

接著讀大學,讀的是臺北外雙溪的溪城,當年校園草萊初闢,蘇州籍的施寄言先生親手在校園種樹。種桃種李種春風,而施先生卻種了杜鵑。在作者心目中年年春花,都是同屆同學,一起來吟誦青青子襟,悠悠我心。

我們每個人在這星球都有他的本命樹,與生命共榮枯。她認定「其中有一叢開在階梯旁石縫中的粉色杜鵑,我幾乎把它看作密信故事裏的本命樹,年年春天都要和它相對站一會,彷彿那二十歲的長髮女孩,此際來重訪故,或者自己。」在一棵樹裏看到自己的靈魂飛揚或低昂,蓊鬱或蕭瑟。

陽明春曉
花材:小手毬、三色杜鵑

張曉風為杜鵑箋注,花藝家也在杜鵑花裡,
看到自己靈魂的飛揚與燦爛。

火之舞
花材:苔杜鵑、葉蘭、鳳尾雞冠、電信蘭葉

洪素麗筆下的雞冠花,在花藝家現代造型的
手法中鮮活靈動。

豐實之美
花材:月桃果、太陽花

月桃結果實了,她也是花藝家的「花客」。

 

參、春天在舌間跳舞

相較於都市,野地裏更容易遇見春天的蹤跡,月桃、野薑花、山芙蓉是凌拂筆下的野花三帖。

她這樣寫月桃:「春天的蹤跡在野地裏是粉粧淡掃一點霞紅,雪白清豔細細長」宛如仙子,但與它的成長環境是芒草地、沼地密草叢、野地、水畔、作者屋後的山岩壁上實不相稱。所以這不是溫室的花,它更屬於大自然。
作者並沒有一味陶醉在美中,她說:「今春興起,我刻意漫山尋花攀得月桃花串,一回三朵汆湯,一回五朵炸食,樣樣皆做得小心翼翼。」將花作成佳餚,連味都寶足了。

她形容烹調野薑花的心情:「全部情,全部意,心情調了麵粉加蛋,緩緩攪得夕照流盡,生活之中展翅的蝶瓣一朵朵拖了麵糊放到油裏。田疇的夜田疇的早晨,那香味會香得死人的香,順著喉舌滑到胃裏還厚得沒有化開。」全心全意像極了宗教的神聖虔敬,美的事物本就應專心恭敬以待,才能不辜負造物者的美意。

春歸翠隅
花材:紫藤、倒柏、山茶、玫瑰、樹根

記憶中復活的山茶花,也是花藝家與文人同樣用心灌溉的繽紛。

但並非執著在花之美味上,作者其實有其弦外之音,例如描述烹調月桃花的情形,「新歲它又發新芽。採了新芽似新筍,在磨板上輕輕磨碎成泥,和上麵粉蒸成餅,趁熱與蒜泥醬油蘸食。」細剁慢蒸中佳餚在前,她搬了長椅,仰一會兒,坐一會兒,又含一口清茶,然後緩緩點出月桃冉冉的教會她成為生活的奇才,奇才不單有巧手慧心善於烹食,而是明白人需要的其實真的不多,菜根香裏滋味長,即如一貧如洗,只要簡省物欲,亦仍可體會如斯繁華的生活。 

我們想要的往往比需要的超過太多,即使已豐衣足食,也無法感受快樂的滋味,少欲知足才能找回生命裏的春天。 

肆、花待有知音賞

女性作家以其細膩敏感的心靈提醒我們去找回生命的感動,每一朵花在她們筆下都是種啟示。凌拂提及喜歡山芙蓉的理由,不在於它的野素光清,而是山芙蓉的美在於它的節度知有終始。因為「花謝是一種捐棄消亡,而山芙蓉無關消亡,它會在時間裏,容色嬌媚的從容把自己還原成含苞狀而後凋落。作者隨後說明常常踞在山芙蓉樹下,悄然靜對落花,看不出它已一一褫盡生命,花瓣上的肌理紋路絲絲悠曼,飽和分明,一朵一朵莊華端謹的還原成含苞狀捲在地上。」山芙蓉帶給她的人生啟示是「成毀渾沌,甘之如飴,則貞祥隨之。」而我們是否也從她們的引領中重新找回美的感動?

美國著名畫家喬琪亞˙歐姬芙創作大量花卉題材,並慣以將花的局部放大,她解釋說:「當你仔細注視緊握在手裏的花時,在那一瞬間,那朵花便成為你的世界。大城市的人多半行色匆匆,沒有時間停下來看一朵花。我要他們看,不管他們願不願意。」她以放大的畫法讓人無法移開視線,而只好靜下來端詳接受美的訊息。藉著一朵花窺見世界的奧秘,文學作品亦是如此。只要我們用心生活,相信從一朵花裏窺見世界的奧秘不只是神話而已。

綠葉襯綠花
花材:月桃花、梔子花、麵線菊、萬年青、葉蘭、八角金盤

凌拂的月桃花「春天的蹤跡在野地裡是粉粧,淡掃一點霞紅,雪白清艷細細長」,因此花藝家請她來家小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