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親近水生植物
策畫：張秀美
插作：張秀美、林均柔、盧春美、黃緞、陳麗娜、胡毓容
撰文：張秀美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迴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
水中央。」───《詩經》秦風〈蒹葭〉
選擇水生植物做為花藝創作主題
看似熟悉實則陌生的水生植物
通常花藝創作取材，多數花材購自花卉市場，人們對於花卉的生長環境和植物生態
知之不詳。時值夏日，筆者原以荷花和睡蓮做為花藝創作季節性主題，兩者均屬水生植
物，因而前往書店蒐集介紹台灣水生植物的圖鑑書籍，仔細閱讀興趣盎然獲益良多。台
灣四面環海，島內河川密佈，水田溝渠無數，水庫湖泊池塘所在多有，有水的地方就有
水生植物，然而人們不經意以水邊野草等閒視之，對於水生植物看似熟悉實則陌生。
拜讀李松柏先生的《台灣水生植物圖鑑》，誠如李先生所說，台灣地狹人稠，為了
經濟效益的考量，人為的開墾帶來造成山林的破壞，農業的濫用造成環境水源的污染，
以致荒野濕地水塘日漸減少，加上外來物種的侵凌，使得本土各種動植物－其中包含水
生植物－的生存環境飽受威脅。
又如林春占先生的《台灣水生與濕地植物生態大圖鑑》，羅列台灣五百多種水生植
物，實為探討台灣水生植物極佳的知識工具書和導覽地圖。林先生指稱水生植物是生命
網路的啟動者，在自然環境中扮演重要的角色，祇要有它們出現的地方，必能活絡物種
的豐富性，成為生機盎然的自然園地。譬如沼澤中生長水生植物後，各類水棲昆蟲相繼
駐留，掠食的魚類和兩棲類隨之而來，又吸引鳥類的覓食，越來越多的水鳥穿梭其間，
濕地植物面相就不斷擴增，生物多樣性也相對大為提高。
常言道「百聞不如一見」，於是筆者帶著植物圖鑑和相機，開始實地親近周遭水生
植物，雖然談不上尋幽訪勝，但是以大自然為教室，深深感受知性之旅的學習樂趣。
事實上，水生植物本是台灣自然景觀的一部分，屬於組成台灣鄉土風貌不可或缺的元
素。如今，雖然關懷水生植物的人口愈來愈多，但是可見的水生植物愈來愈少，一步一
步走向消失的險境，重視台灣環境保護和生態保育成為嚴肅課題。
認識水生植物
筆者才疏學淺，對於水生植物所知有限，茲謹參考上述兩種水生植物圖鑑內容，加上
個人戶外攝影圖片，大略說明如下，希望能起拋磚引玉的作用。
李松柏先生和林春占先生皆曾提到水生植物要達到何種程度，才能歸類為水生植物，
似乎沒有絕對的定義。在自然界中水並不是呈現兩個極端分佈於陸地和水城，而是在陸地
和水域之間呈現一種梯度性的變化。從深水區、淺水區到達水邊土壤潮濕的地方，各種植
物以不同的方式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以適應不同的梯度變化。
台灣常見的水生植物，為了適應不同水分程度的環境，發展出各種生活習性，大致可以
分為下列五種類型：沉水型植物／浮葉型植物／漂浮性植物／挺水型植物／濕生型植物。
沉水型植物：植物體完全浸沒在水中生長的植物，根部固著在泥土中，葉片常呈線型、
針狀或片狀、條狀，質感較為柔軟。常見的有金魚藻、水蘊草、粉綠狐尾藻。
浮葉型水生植物
浮葉型植物：生活在淡水水域的淺水區中，通常分佈在水流靜止池塘、湖泊或其他靜
水環境中。各種浮葉型植物的根、莖或塊莖，定著在水底的泥土裡，葉片由細長而柔軟
的葉柄支撐漂浮於水面，葉子通常呈現寬大的圓型、心型或橢圓型。常見的有印度莕菜、
大王蓮、台灣萍蓬草、睡蓮、水金英、菱角等。
漂浮性植物：整株漂浮在水面上，根莖沒有定著性，根部不發達通常垂懸於水中。常見
的有大萍（水芙蓉）、青萍(小浮萍)、水萍(植株較大者)、滿江紅、人厭槐葉萍、布袋蓮。
挺水型植物：其生長環境是多面性的，由高山、湖沼至海岸潮間帶，通常生長在湖畔或
水位較淺的地方。植物體僅根部或極少部分生長在水中，莖或葉挺生在空氣中，因此植物體
支持性較高，類似陸生植物。常見的有荷花、河骨、粉綠狐尾藻、澤瀉、紙莎草、鴨舌草、
台灣水龍、水毛花、紙莎草、莞(太藺)等。
挺水型水生植物
濕生型植物：指生長在溪流兩岸或濕地淺水區的植物，植物根部生長在潮濕的土壤中，
植物體並沒有浸泡在水中，這類植物通常祇是根部的土壤含水量較高，與陸生植物差不多，
惟水分飽和的潮濕土壤仍然是它們生長的最佳環境。例如：風車草、海芋、野薑花、燕子花、
花菖蒲、鳶尾、蘆草、燈心草、香蒲、木賊等。
濕生型水生植物
水生植物的魅力－花藝創作中常用水生植物花材之應用
台灣全年皆可見到各種水生植物，但以春、夏、秋三季為主，各季水生植物都能表
現應時的季節美感。
花藝創作常用之水生植物花材，以挺水型或濕生型水生植物為主要。如；荷花、海
芋、鳶尾、燕子花、花菖蒲等水生植物，均以花形特殊花色亮麗取勝，而且花莖直立挺
拔，適於踞兀體花型主花表現。以荷花為例，純以荷之花葉單一表現，或是搭配各種水
生植物花材，表現水湄風情都很適合。古書中曾有記載：「荷花應當在客人來訪前半刻
將它插作完成。」，說明荷花的吸水性較差不耐久插，因此必須考慮插作的時間點。
中華花藝四大類型或者寫景插花七景的表現，皆可以水生植物搭配其他木本材料，
達到池邊、溪畔、山川岩壁邊、沼澤濕地的景觀表現，當然夏天水物的描寫，可以單一
素材的表現，也可以取材二、三種甚至更多種水生植物來呈現池邊植物的豐富與多彩。
又如；風車草、香蒲、莎草、斑太藺、木賊等，屬於線形花材，適合直立花型的插作，
也適合發揮於造型折角的應用。至於飄浮性水生植物，如；浮萍類青萍和大萍、布袋蓮，
以及河骨、睡蓮等，因其植株較為矮小，始終飄浮於水面上，適合用來表現在盤花之平舖
效果。
夏天的水生植物生長期甚是短暫，由於吸水性不佳不耐久插更顯珍貴，透過花藝家
與水生植物的互動，較之一般插花接觸水的時間較長，亦可說是游於花藝戲於水，
別有一番情趣。
傳統文學和藝術內容離不開植物
潘富俊博士的《中國文學植物學》，指出「中國古代詩人喜以植物入詩」，歷代詩詞
歌賦`、章回小說的內容，大都有植物的描寫。有些以植物啟興，有些以植物取諭，更
多是對植物的吟誦，各種文學的內容總離不開植物。譬如《詩經》三百零五篇中，有一
三五篇出現植物。《楚辭》各篇章中出現的植物共有九十九種，《唐詩三百首》平均每兩
首便出現一種植物。中國歷代詩詞曲出現頻率最多的植物，不出柳、竹、松、荷、桃、
苔、桂、蘭、梅、菊、茶、桑、杏、茅、梧桐等種類。
自古以來，植物的名稱內涵與寓意組成中國文學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歷代詩人大
都對處於周遭的植物具有感情，常常形之於詩、詠之以情。植物是詩人描述情感、表達
情境不可或缺的內容。
源於天人合一和順應自然的傳統哲理，中國文學和藝術內容離不開植物。中華花藝
創作之時，經常引用參考古典文學和藝術的表現手法和意境，當做創意的理論基礎和指導
原則。讓我們從事花藝創作時候，一面就近古典詩詞，一面認識植物。
詩經中的水生植物
《詩經》是一部古老詩歌集，共有三百零五篇，體裁分為風、雅、頌三類，風是指
各地風土民歌，大多數是民間創作的歌謠，如同台灣客家或原住民歌謠。雅是宮廷樂歌，
大多是貴族文人的作品，分為大雅和小雅。頌是用於宗廟祭祀的讚美詩歌，出自貴族、
宮廷史官或樂師。《詩經》包含西元前十一世紀商朝晚期至西元前六世紀東周春秋中期，
涵蓋五、六百年之間的時間。它產生的地區以黃河中下游為主，但也南至江漢流域的楚
國，跨越幾千里的空間。
《詩經》時代禮教尚未過度拘束人性，詩中尋常百姓的有情男女，即景起興的手法，
假借水中的荇菜，水邊的蘆葦和蒲草，亭亭玉立於水上的荷花，或是夜空升起的明月，
無事無物不相思，天下有情男女觸景生情吟唱情歌，此情此景古今同，真摯的愛情永遠
超越時空的隔閡和限制。《詩經》是歷代詩詞總集中，引用水生植物種類最多的作品，
茲謹節錄其中兩首分享其情。
「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涕泗滂沱！」
──陳風〈澤陂〉
水邊長著蒲草和荷花，有一位美男子，我愛他愛得沒奈何，睡不著覺，淚流滿面。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迴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
宛在水中央」。 ──秦風〈蒹葭〉
蘆葦蒼蒼一片，白露凝結為霜，我想念的人兒，在河的那一邊。逆流而上尋訪，路
途崎嶇漫長，順流而下尋訪，那人兒像在水中央。
《楚辭》中的植物
《楚辭》是戰國時代的代表作品，內容都是發生在南方的長江流域。詩和辭都是可
以歌唱的文體。《楚辭》屬於文人貴族作品，其中寄寓言志的植物特別多，以香草香木
比喻忠貞賢良象徵君子，而以惡草惡木數落奸佞小人，即是《楚辭》植物最大的特色。
這些用以比喻忠貞、廉潔的手法，後來在歷代文詞也紛紛被引用，影響後世極其深遠。
《楚辭》中的植物近百種，詩文中出現次數最多的是「白芷」「澤蘭」「薰草」。
蓮的聯想－中國人喜愛荷花為時久遠源遠流長
水生植物蓮花即荷花，中國人喜愛荷花為時久遠源遠流長。傳統文人傳承《楚辭》
以植物寄寓言志的手法，北宋周敦頤著有〈愛蓮說〉，禮讚「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
漣而不妖」，以蓮比諭君子的高貴情操。
太平盛世的文人雅士悠遊歲月，清朝李笠翁的《閒情偶寄》，當是傳統文人雅致生活
的代表作，生動描述古時知識份子的生活意境和情趣。他對荷花情有獨鍾，寫道「芙
蕖也者，無一時一刻，不適耳目之視；無一物一絲，不備家常之用者也。有五谷
之實，而不有其名，兼百花之長，而各去其短。種植之利，有大于此者乎」。又
《爾雅》記述，「荷花就是芙蕖，它的莖稱為茄，葉稱為蕸，根稱為蔤，花稱為
菡萏，果實稱為蓮，根稱為藕，種子稱為的，種子的中心稱為薏」。
荷花每一個部位都有名稱，每個部分都有用途，在生活中視為絕妙的養生食材或藥材。
在文學創作中，文人又將之荷花與對鏡佳人、出浴美女、凌波仙子作比諭，美妙而形象，
生動而貼切。
勵志格言常說「人有無限潛能」，對古人而言蓮花不正是如此嗎？蓮的聯想，蓮的美不勝
收當即是生命無限潛能的表徵。同樣道理，竹的聯想，一般字典中，以竹為部首的字彙不
下兩百字，以竹為器影響生活中每個面向，又以竹子中空有節，比喻君子不自滿和高風亮
節的情操。
與汝沐兮咸池
花材：燕子花、布袋蓮、浮萍
花器：陶盤
花型：寫景花
國畫家筆下的植物
潘富俊博士《中國文學植物學》論述，國畫中的植物種類雖然歷代有所不同，基本
上都和歷代詩詞歌賦有關。歷代國畫中的崇山峻嶺，分佈的植物不出松、杉兩類，湖泊
河川等濕地環境，陸地以柳樹為主，岸、水之間的沼澤濕地則多蘆葦、菖蒲，水面近景
則以荷花為主。自古詩、書、畫合一，古典文學和國畫之間，有時並無明顯的界限，許
多詩人同時也是知名畫家，國畫中有很多種植物，表達畫家的情意和志趣。
當代畫壇名家劉墉先生的《花卉寫生畫法》指出，古人的畫理和畫法，得之於觀物
與寫生，細觀一花一草之精微，充分掌握花靈草魄之精神，而於筆墨之中自見性靈，所
謂「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旨趣，亦即《老子》「道法自然」真諦所在。引為參考更加
豐富花藝創作的深度和廣度。
結論
維護台灣自然環境，共同守護這一片土地
我們以水生植物做為花藝創作主題之時，除了借重花草形態色彩做為花材之外，何妨
經由水生植物圖鑑進入知識殿堂。除了前去花卉市場購買花材之外，何妨走向大自然親近
水生植物。筆者提出「親水植物」此一新詞彙，希望大家親近並認識水生植物，了解水生
植物伴隨我們同生共處在寶島台灣，我們理當維護台灣自然環境，共同守護這一片土地，
主動加入保育行列，多留一窪綠水多留一片水生植物給子孫後代。
花藝創作可以融會貫通人文、科學和藝術
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名譽教授黃生先生，在《中國文學植物學》推荐序文說得精闢，
「《詩經》也好，《楚辭》也好，唐詩宋詞也好，《紅樓夢》也好，書裡畫裡都是人間有愛、
草木有情的現象世界和實體世界的組合，其實這就是人與自然的關係。若要融會貫通需要三
個基礎，人文、科學和藝術。」。
《論語》子曰：「游於藝」，藝術當有法度卻無限制，「游」才能避免不必要的僵化。筆
者嘗試以水生植物做為花藝創作題材，我輩何妨「游」於人文、科學和藝術之間，一方面欣
賞傳統以來的文學和國畫作品，一方面閱讀植物圖鑑追求科學知識，一方面走向大自然關愛
各種水生植物，一方面參加各種環保社團的保育活動，開闊花藝創作的深度和廣度。
茲謹列出以下參考書目，不僅是說明內文出處，更希望大家參考這些圖書，增進花藝創
作的知識領域。
《台灣水生植物地圖》李松柏著 晨星出版
《台灣水生植物圖鑑》李松柏著 晨星出版
《台灣水生與濕地植物生態大圖鑑》林春占著 晨星出版
《中國文學植物學》潘富俊著 貓頭鷹出版
《詩經選》周錫馥選註 遠流出版
《花卉寫生畫法》劉墉著
《花與中國文話》何小顏著 人民出版社
作品欣賞
彼澤之陂，有蒲與荷
花材：燕子花、花菖蒲、荷葉、黃金串錢柳、冬青、
河骨、水芙蓉
花器：陶盤
花型：寫景花
清源無增瀾
花材：鳶尾、薔薇、睡蓮、河骨
花器：陶盤
花型：寫景花
物象由我裁
花材：木賊、海芋、紅心芽、染色電信葉
花器：水晶盤
花型：造型花
空翠強難名
花材：暖竹、海芋、谷蔭草、杜鵑、莧草、火龍果
花器：陶盤
花型：寫景花
綠篠妙花媚清漣
花材：竹子、睡蓮、芋葉、竹頭
花器：陶碗
花型：寫景花
池塘生春草
花材：吊蘭、河骨、紫嬌花、福祿葉
花器：變形陶盤
花型：寫景花
臨水紅芳幽
花材：斑太藺、山歸來、薔薇、睡蓮
花器：陶盤
花型：寫景花
風來池上水花開
花材：番石榴、鳶尾、陸蓮、彩葉芋、撫子花、
茉莉花、星點木、海芙蓉
花器：四方型陶瓶
花型：理念寫景花
冷香和露最清涼
花材：竹子、鳶尾、睡蓮、太藺、茉莉、撫子、
芋葉、浮萍
花器：橢圓盤
花型：寫景花
臨波幽姿得清趣
花材：紅心芽、馬利筋、野蓮霧、海芋、電信葉、
陸蓮、霍香薊、谷蔭草、草海桐、莧草
花器：陶盤
花型：寫景花
窗放群花到眼前
花材：綠海芋、木賊、火燭葉、茉莉、黃海芋、撫子花、小月桃葉、
鳶尾、番石榴、風車草
花器：造型瓶
花型：寫景造型花
夕靄古木花開閒
花材：樹皮、小手毬、風車草、夕霧草、撫子花、楓葉、河骨葉
花器：造型陶盤
花型：造型寫景花
雨過白雲出
花材：木玫瑰、海芋、斑葉蘭、紫陽花、白鳥、電信葉
花器：陶缸
花型：理念寫景心象花
暗水花徑流香
花材：日本鳶尾、海芋、海芋葉、南天竹
花器：造型缸
花型：心象寫景花
霞光江邊幾縷紅
花材：天堂鳥、紅竹、木玫瑰、海芋
花器：變形陶盤
花型：寫景造型花
波光簾影帶風蒲
花材：杜鵑、羊毛松、草海桐、柏、薔薇、海芋、木賊
花器：陶盤
花型：造型寫景花
坐看夏豔冷冷水
花材：竹、文心蘭、夕霧草、紅心芽、海芋、洋桔梗、電信葉、
茉莉、南天竹、大女貞
花器：華陶窯變形盤
花型：心象寫景花